被遗忘才是真正的离开[清明缅怀]
二月。
“请问我可以回去见见我的家人吗。今天是我的忌日。”
“很抱歉,不可以。”
三月。
“请问我可以回去见见我的家人吗。我的小孙女昨晚做梦说她想我了。”
“很抱歉,不可以。”
四月。
“请问我可以回去见见我的家人吗。今天是清明。”
“可以,但只有一天。”
我高兴的谢过守门的小妖,幻化出熟悉的样子,赶往我的墓地。
(一)
我没有变成最好看的模样。
我怕他们看到我的时候认不出我。
虽然他们根本看不到我。
也许习惯了满脸的皱纹和松垮的皮肤,所以并不觉得难看。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我的家人。
我想,我身边那些急匆匆赶路的魂魄也是如此。
(二)
我路过了以前居住的养老公寓。
我看到有其他魂魄在门口驻足。我看不清他变幻的容貌,只能从外表身高和颜色的深浅判断出他曾经也是里边居住的一员。
从公寓的窗户可以看到里边大概多数为二人间。
有护工打好了一荤两素的餐食送进来。
休息室有五六个老人坐成一排静静的在看电视。
门口的老人魂魄似乎颇为怀念。
我也一样。
(三)
我路过了掐灭我最后生的希望的医院。
清明这一天依旧有患者被送往抢救室。
和生前一样,我依旧不喜欢这里。
我想,没有几个人会喜欢吧。
ICU里依旧是刺眼的白色。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壁。满床头的输液袋,和尖锐的机器滴滴声。
门内是躺在床上的重症病人和忙的不可开交的医护人员,门外是偷偷落泪,等待30分钟探望时间的亲人。
我驻足了片刻。
因为到最后我也没有在这里见上我的小孙女一面。
(四)
我路过了以前居住的家。
春天的傍晚天气很好,我经常在楼下和周围的邻居天南地北的聊,一边吹着凉爽的风,一边等待着小学放学的孙女背着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跑过马路,向我奔来。
夏天的时候天气很热,我会一边嘴上吐槽“怎么不问你妈妈要”,一边心软的从小钱袋里掏出自己的一块钱交给小孙女,让她下楼买两个小布丁来消暑。她知道我没有钱的来源,往往会分一个给我。
秋天和冬天我要到其他几个子女家住,再见到她只能是过年的时候了。
她有时候会捏捏我的耳朵,眨着天真的眼睛问我,奶奶,为什么你的皮肤那么松弛。
她有时候会很叛逆,每当我想跟她生气,古灵精怪的她总是会把我气笑,两个小辫子晃啊晃的,摇着脑袋吐着舌头,做鬼脸对我说,略略略我偏要这样。
她有时候会想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我,当儿子在我和儿媳的问题上跟我产生争执,她会突然把灯关掉,想要打断儿子话。但最后她却免不了被她爸爸骂一句“大人在讲话你关灯干啥”,委屈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有时候会拿着她妈妈为了方便联系给她买的半个巴掌大的翻盖小手机举到我面前说,奶奶,笑一笑,我们拍照。
她有时候会拿着自己攒下来的车费——她从不要零花钱——在放学的路上买一点小零食,回到家的时候与我分享,说,奶奶,尝尝这个。
她有时候会两格两格的跨上台阶,甩了腿脚不利索的我整整一层楼。一边从家门口往下走着接我,一边说,奶奶,你走的好慢哦。
……
那个时候她还不怎么记事,想必后来留在她记忆里的,只有我遭受病痛时彻夜的痛吟和拄着拐杖缓慢的步伐。我在养老公寓的时候她来过,过年的时候她来过,她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不再如从前那般活泼,但仍然会扶着我上楼,在我的寿宴上为我布菜,举着手机跟我合照。
我最后见到她,却是在我死后了。
(五)
我路过了老家的门口。
是我出殡的地方。
是我看着自己的尸体被抬出去的地方。
是我听到子女们哭声最悲痛的地方。
他们把我从头盖到脚,举行着仪式。
我听得到他们意识的声音。
在悲痛,在回忆,压得我有些站不住。
在那里我见到了小孙女最后一面。
四周都是哭声,她没有掉泪。
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在担心,担心我在抢救的时候是不是只能一个人孤独的面对着冰冷的机器,一个人面对漆黑的病房,一个人面对病痛的折磨。
她在懊悔,去重症监护室探望那天她的伯伯在,轮不上她这个隔代。她应该多等几天的总能轮到她的。
她在皱眉,她说奶奶生前是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啊,死后却要盖上阴冷的被子,被埋在脏脏乱乱的坟墓里。
她在自责,自责自己不应该因为不忍心看到而减少了探望的次数。
她在思考,思考这样的氛围会不会扰乱了奶奶的清净。
她在祈愿,希望那边的世界不会有病痛,祈愿所有人都不要遗忘了曾经有这么个人,祈愿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奶奶的样子。
他们来扫墓了。
小孙女不在,但我知道她在。
(六)
清明时节雨纷纷,是逝者的泪吧。
我赶在时限之前回到大门口。
前边有些许骚动,我凑近听了一耳朵。
好像是一个刚刚回来的魂魄由于不再被人记得,被强制性要求回收与家人的记忆。
这是作为返回人界的硬性要求。为了维护两边世界的稳定,只要不被遗忘,明年的今天依旧可以出去探望亲人。
轮到我了。
管理的小妖查看了我今日的记忆,将我放了进门。
我回头看了眼那个被收回了记忆的魂魄,他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是他变得透明了,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像是从没有来过人间一样。
我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我的子女不会遗忘我的。
我的小孙女不会忘了我的。
我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他们...真的会一直记住我吗。
@Aris
:被遗忘才是真正的离开,希望我们都能永远记得我们爱的人,和爱着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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